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699206
2017-06-02 14:09
來源:澎湃新聞 阿水
6月1日晚在上海大劇院的“谷村新司演藝生涯45周年”音樂會上,終於聽到他唱的《星》。
吹入胸中的寒風和熱情的夢想交織;散落四方的命運之星既是他告別的對象,亦是將迎來更多後來者的亙古不變的存在。
舞臺上,這個瘦小又快樂的老頭很早便窺到命運的奧秘。想像著中國北方的茫茫草地、遠方的群山和涼風,谷村新司寫下這首歌的時候(1980)不過32歲。
被很多人翻唱過的《星》日語原名譯為“昴”更準確。由300多顆恒星組成的昴星團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團之一,在秋冬季節尤其光華燦爛。谷村的《昴》不是樂觀,也不是悲觀,而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式的訴說。它就像無法言說的命運本身,迷茫、孤寂、矛盾,又仍然是有希望而明亮的。
他把這首歌叫作“幸福的歌曲”。
年輕時對人生中種種矛盾的敏銳感知,到年老後更加真切的思考,出道45年,寫下700多首歌,唱了4000多個現場的谷村新司的創作始終圍繞這同一個主題。
他對星空迷戀,歌裡常有星空閃爍。星空于他是時空的隱喻,亦是高於個體的神跡。看過星空的人會明白,當人被搖晃的,流動的,巨大的,靜謐的星空籠罩,意識到你所看到的光芒或許來自已死的星星,會感到孤獨。
作為藝術家的谷村新司必然也體驗過這種孤獨。但他同時又是典型的戰後一代日本人的代表,自信、朝氣蓬勃而對鄰國友善,始終致力於中日友善和關心兒童的事業。
無論是他的人,還是他的音樂,都有濃濃的“昭和遺風”。這是一個令人懷念的時代,是每一個社會都曾有過,又難長久的狀態。
日本的昭和時代,民眾相信奮鬥能帶來更好的生活,相信自己文化的獨一無二性。在“一億總中流”的振奮中,當時的無論銀幕還是文學形象裡男女皆劍眉星目、健康開朗。雖然昭和時代並非每個男人都是高倉健,每個女人都是山口百惠,但他們的確是日本近代史上最令人懷念的形象。
日本文化固有的“物哀”和“武士道”,對傳統文化的固守和對外來文化高度接納的兩極,都在開放的昭和時代後期得到平衡。
谷村新司的音樂亦是如此:對塵世的熱烈期望和對人生虛無的偶爾一瞥,對離家奮鬥的鼓舞和不如歸去的喟歎,對永恆的嚮往和短暫燦爛的讚美像一對對無解的矛盾,共存在他的音樂主題中。
這場音樂會,他的整個音樂生涯,便是圍繞此而發生。
音樂會的曲目編排循的是一個人從年輕到年老的過程。谷村新司說,今晚唱的是他的一生。
谷村是那種老派的歌者,唱《22歲》的時候一手做“2”的造型搖晃整首,唱在日本連續39年直播的《二十四小時電視》片尾曲《故鄉》時他全程舉臂大揮;在舞臺上走路永遠是得體的貓步,拿吉他上臺的時候要踏節拍擺個造型,想聽掌聲了就兩手鼓在耳邊作期待狀。
五人的樂隊編制,分上下半場。上半場稍微有一點失望——樂隊編曲太過守舊,每首歌之間的略略停頓亦不夠流暢;山頂的位置音效欠佳,只聽到他的聲音,很難感受到聲音的質感和包圍感。
好在下半場如茶葉投入水中,漸漸舒展開來。
帶著媽媽的兒歌和爸爸的歌謠離開家鄉尋找一個人,又難免告別一個人告別夏天,走到煢煢孑立的境地。“清晨飛舞的夢/在黃昏重拾/一瞬間的猶豫/我應與誰分享/昨日 今日 明日/不斷變化的我/染紅的心跳/我應與誰分享”(《三都物語》)
年輕的時候,谷村是那個奔跑著向前的時代代言人。現實和夢想被簡化成二元,“每個人的內心/都有溫和的覺悟/懷抱著現實/又處於追夢的階梯上”(《階》),他唱平凡人的讚歌。
轉折是在《風姿花傳》。這首曾作為動畫《三國志》主題曲的歌讚美英雄和信義,轉眼又嘆“世人難免追夢/哪怕落得一場空/世人難免追夢/只為長留人間“(《風姿花傳》)。風的英姿,到最後只有花在歌頌。
他又一次講了當年和譚詠麟、韓國趙容弼三人如桃園三傑般起誓,要讓音樂、讓亞洲成為一體的大願。他是天真的人,也知道願望很難實現。甚至這個願望的好壞,他也未必想得清楚。但失落的,不能實現的夢想,以單純的音樂面貌出現卻動人。
能否看到社會的弊端不是主流和地下之間的區隔,而是一個音樂人是否合格的標準。谷村自己的作品很少針砭時弊,但音樂會上他翻唱吉田拓郎的《落陽》,講了一個老頭的悲慘故事:“在這個國家 /沒什麼值得一賭的東西/因此/我也就這麼漂泊於世……沒用的男人們/就這麼毀了自己的人生”。溫和好人突然的一擊。
年輕時也是搖滾青年,作為ALICE樂隊一員的谷村昨晚還唱了那個時期的一首《冠軍》。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受西方音樂啟蒙的日本音樂人們後來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進入主流的,投身民謠的,繼續搖滾的,以及創造出壯麗景觀的地下音樂一支。
在搖滾的路上行了一小段後,谷村選擇回歸亞洲音樂和人文傳統,並走到今天。
如今他已步入老年。覺悟是:“先走一步/或被遺留/遺留下來的人/總也要離去”;而歸途是:“前往廣闊的旅程/凝聽星辰的訴說”(《流星》)。
然而45年來播撒下的音樂依然被人記起。
最後一首歌的音樂未起,已有人尖叫“Leslie”的名字。
主辦方沒有事先告訴谷村此時大螢幕上將會出現什麼。當發現張國榮的頭像出現,他背過身面朝大螢幕,緩緩唱完這首《花》。
張國榮的版本我們更熟悉,叫《共同渡過》。一個是“花就是花/不顧一切地綻放/花就是花/不顧一切地飛舞”一個是“暫別今天的你/但求憑這愛火/活在你心內/分開也像同渡過”。
一首歌兩段詞,皆是追尋著某種超越人世別離的常在。這也是音樂的常在。
責任編輯:陳詩懷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