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內心的感覺。人與人如果要心意相通,音樂是最好的媒介。”音樂會舉辦後的第二天,日本音樂人谷村新司接受了本報的獨家專訪。
谷村新司:音樂等同於呼吸
朱光
一束追光打在舞臺一側,籠罩在一張空椅子上。《餐廳的角落》前奏響起,舞臺的另一側,身穿西裝、一頭銀髮的日本國寶級音樂人谷村新司,拿起話筒娓娓道來:“接下來,我將為大家演唱的是一組敘事性情歌……”
“敘事性情歌”,是這位唱作人獨樹一幟的音樂觀。在6月1日晚,於大劇院舉行的“紀念中日邦交正常化45周年——2017谷村新司演藝生涯45周年上海站音樂會”上,這位元69歲的音樂人以與觀眾聊天、談心的方式,在每一首曲目開頭“講解”創作此曲的來龍去脈。
那一晚,上海灘他的歌迷都出現了。不分年齡、不分性別,只在谷村新司甫一出場,以及《星》《花》等其代表作前奏響起時,以全場歡呼來向歌手致敬,隨後都安靜聆聽……
音樂會舉辦後的第二天,谷村新司坐在記者面前,接受本報獨家專訪——
講故事的歌曲,最能打動人心
一組5首“敘事性情歌”段落啟幕,觀眾席爆發出掌聲。這一段落暗藏規律。谷村以女方心情、男方視角等連綴起跌宕起伏的戀愛心緒,就像是一部愛情短片。
“演唱《餐廳的角落》時,你會看到一張空椅子,然後難免產生期待,是不是我在等待一個重要的人?”他繼續解讀道:“椅背上曾留下愛人靠坐過的微暖的氣息,而如今可能已經冰涼……”
說這段話的時候,已是音樂會舉辦後的第二天。他坐在記者面前接受獨家專訪,身穿合身的深色西服,別著一個高音符號的胸針,隱隱露出豔黃色的圍巾。他說話的聲音輕柔、緩慢。如果不豎起耳朵來仔細分辨,他的聲音甚至可能會被室內空調的風聲掩蓋。這種仿若傾訴的表達,一如其舞臺上“敘事性情歌”那樣充滿著浪漫色彩。他的風格形成,受到法國香頌的影響,“講述性的歌曲,最能打動人心。”
打動人心的不僅僅是他的表述和演唱方式,還有他對音樂和人生的細微觀察:“於我,音樂與生命等同,音樂就好比呼吸——你不覺得它存在,而其實它是那麼重要的存在。”所以,就連音樂會的曲目串聯、舞美燈光等等,都是他自己策劃、監督。
演出分三個段落。除了第二段落回溯了他參加ALICE這支搖滾樂隊的經歷,第一和第三段落都是敘事性情歌的曲風,區別僅在於第三段落的歌曲更膾炙人口、更動人心弦。其中包括被張國榮翻唱成《共同渡過》的《花》。當張國榮的側臉被頂天立地地投影在整個天幕上,觀眾席裡歎息不已。當其代表作《星》響起時,天幕上綴滿星星的模樣點亮了劇場。
他說,其實曲目也是按照人生起伏的順序和跌宕的情感來安排的。第一部分自然有《少年時代》人生起步時的躊躇滿志,最後也會有《星》這樣滿天星光的遐想:“一個人每天的生活肯定是起伏不定的,但是每天不會拘泥於這些情緒和感受。人生和音樂是有共通之處的。我想把人生的起起伏伏都反映到音樂之中……舞臺上的旋律,哪怕偶爾也有傷感、失落,但是最終一定是激昂向上的!”
希望100年後的孩子認為這些作品仍算經典
為了紀念“兩個45周年”,谷村新司還新推出了一套三張專輯,名為《經典》(Standard),每張15首總共45首歌曲。第一張專輯是從他創作的歌曲中自選的經典代表作;第二張專輯取自他早期在搖滾樂隊ALICE時期的作品;第三張專輯是他演唱的日本經典歌曲。他選擇這些曲目進入這套專輯的標準是:“100年以後的孩子都能認為這些作品確實是經典。”在音樂會節目冊上,最引人注目的谷村新司的照片,展現的是他大笑的模樣,他笑得也像個孩子。
“這套專輯還有一個副標題,名《息》,也就是‘呼吸’的意思,”他輕輕地強調,這與他開篇談及的“音樂就好比呼吸”是同一個意思,“我也希望演唱這些歌曲時,就像人們日常呼吸那樣,以自然而然的方式傳達理念。”
在音樂會上,他唱了一首特別有意思的歌曲,中文名《嗚呼》——倒不是中文裡“嗚呼哀哉”完蛋了的意思;而是對應不同的“啊——”。谷村對“啊——”有著豐富而細膩的情感分層:“這首歌名,用日文讀起來其實是兩個不同的‘啊’,第一個對應的好比‘嗚咽’裡的‘嗚’,是哭的意思;第二個‘啊’其實對應的是‘呼’,是驚喜的表達。”一個“啊”字,以不同的語氣、語調表達,擁有各種不同的情緒,總體上《嗚呼》想表達的情感,是一種“心中的感情想要壓抑,但是又壓不住時的感歎。”
當他在音樂會上解釋“啊”的多種情緒時,不少觀眾忍不住頻頻點頭。我們發現,他比普通人活得更加認真,對生活的體會更加豐富、細膩、敏感、銳利。
對此,谷村強調了音樂在情感表達無力時的“有利”:“很多時候很難精准地表達內心複雜的情感。因為感情是無形的,摸不透。雖然音樂一樣沒有形狀,但是有語氣。沒法用語言表述的時候,可以考慮在唱歌的時候加入‘啊’……”說著,他就唱起了《星》的B段,開頭就是兩個不同音階的“啊,啊……”經他剖析,第一個短促的“啊”似乎只是一個“引子”,為了後一個拖了長音的“啊”更好地抒發感慨與無奈。
至此,或許可以反思,為何有些歌手對歌曲的詮釋遠遠不如他——飽蘸情感的同時又能分得出千絲萬縷的差異。他們是否細緻研究過一首歌曲裡的“啊啊啊啊”分別代表著怎樣的含義?又有怎樣情感上的跌宕?還不都是一“啊”到底,一氣“啊”成?如果谷村新司在哭與笑之間的情感刻度可以分成100份的話,那麼那些歌手大約能有1到10的分寸調節,就已經算是“敏感”了吧?“敘事性情歌”之所以動人,就在於那些情感刻度的小微調與大起落並存。
谷村新司創作的700首歌曲裡有48首被中國歌手翻唱。翻唱,其實是流行歌曲走市場的“捷徑”——拿現成的流行曲調重新譜詞,成功率比詞曲均為原創的新歌高多了。但是,對於被翻唱,谷村新司相當無私,有一種共用的理念:“歌曲,只有在創作階段才是自己的。流行開來之後,歌就不是我的了,而是屬於每一個唱它的人。每一個人都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去唱。”因而,他對於翻唱其歌曲的歌手們也相當尊重。
最重要的是內心的感覺
“以自己的語言傳達自己想要傳達的東西,才能做到傳達出去。”這是谷村新司在上海音樂學院向學生們授課時的中心思想。他在日本倒未曾當過音樂方面的老師,反而在上音圓了夢。理論上,上音的課業主體是古典音樂和民族音樂,並不“需要”一位元流行音樂領域的專家。但是,谷村授課的主題是“如何把音樂表現出來”,可以首先從作詞開始。
他教授的方式頗為禪意——進了教室,先放半杯水在桌上,然後把杯子推倒,水流了出來。隨後,他要求學生們就此寫歌詞。接著,他就離開教室,20分鐘後才回來。大部分學生的歌詞平鋪直敘,“杯子裡有水”云云。但是有一位同學的歌詞令他印象深刻:“水流到了外面,水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形狀是什麼……”
“最重要的是內心的感覺”,谷村新司說起這句話時還會輔以加強的手勢:“有人,才有我,人與人如果要心意相通,音樂是最好的媒介。音樂最能進入到人心,共鳴產生感動,心靈就能相遇。”
在上海的這幾天,他的人生態度也令工作人員溫暖不已。一位小姑娘一直提著一個紙袋。唯有谷村新司看出來這個紙袋很重,每次遇到她,他都會上前幫忙為她托底。大家好奇為何谷村先生總是幫忙提紙袋,待他離開後,也上前一提,發現這個紙袋果然很重……
有怎樣的藝術家就有怎樣的追隨者。據悉,9月,他還將在北京保利大劇院,以交響樂伴奏的方式再開一場音樂會。而我們會在上海,安靜地等待這位中日友好大使的回歸,或者,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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